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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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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開口道:“聽說夫人這幾日特意給你選了個嬤嬤調養身體?”

王若蓉面上紅霞更顯,只是嘴裏卻還是羞澀的應道:“恩,是啊。”她想了想也覺得這事不必瞞著自家嫂子,於是便接著道,“夫人說了,我雖不似皇後那般需要個孩子傍身,可早些養好身體生了孩子也能放心些。我也覺得:反正早晚都得生,倒不如早早生了的好。”

謝晚春聞言一怔,忍不住道:“你年紀小小,想得倒是挺遠的.......”

大約是先皇後這個做母親的給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,謝晚春還真是從未想過要生孩子亦或者如何做一個母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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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恒之這會兒確實是在和王游之喝酒,他一貫克己甚少多飲,此回心緒覆雜,倒是憋著氣喝了整整一壺酒,面頰都微微有些泛紅,有顯得的一雙黑眸黑沈沈的,就像是名貴之極的黑寶石一般。

王游之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,嚇得不行,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問一句:“大哥,你今兒真是你怎麽了,要不要我去叫大嫂過來?”天啊,他還是第一回看見自家兄長這麽喝酒呢,但真有點心驚膽戰、如坐針氈的感覺,恨不得立刻把人送回去給謝晚春呢。

王恒之擡起頭,默然看了王游之一眼。

王游之被那眼神看得有些腿軟,面色微僵,只好又跟著坐了下來,問道:“好吧,大哥你要有事就說,我聽著就是了。”

王恒之垂下眼,沈默片刻,忽而開口道:“......你和李氏這些日子如何了?”

王游之膽戰心驚的小心應道:“還好,我這幾日都是歇在正房。”他頓了頓,連忙又加了一句,“上回的事爹教訓過我了,我都知道錯了。雖說那孩子沒了,可日後總會再有的啊。”

王恒之聽到“孩子”這兩個字,只覺得心頭一動,說不出是滋味:他自然是喜歡孩子的,可他更愛謝晚春,倘若兩人真不能有孩子,他也不會真的勉強她。真正令他覺得心冷的乃是謝晚春的態度:倘若不是昨夜裏說漏了嘴,孩子的事情,謝晚春還打算要瞞他多久?

對王恒之來說,謝晚春是命運給予他最大的恩賜和奇跡,曾經熱烈仰慕的人一夕之間竟是成了自己的妻子,相知相愛,溫柔纏綿。曾幾何時,那種巨大的幸福感令他滿心的誠惶誠恐,如在夢中。可謝晚春昨夜的態度卻忽然觸動了他心頭的那根線:她從未考慮過孩子以及未來,她的心房哪怕是對著他也永遠關著一扇門——她,是真的愛自己嗎?

想到這裏,王恒之唇角不覺抿了抿,眸光一頓,忽而開口道:“二弟,倘若......”他本是想要問問,倘若自己日後無子想要過繼子嗣,王游之是否願意。可話到了嘴邊,王恒之只覺得心頭心緒說不出的覆雜,不知不覺又給咽了回去,只是擡手端起酒壺,倒了杯酒又灌到了自己的肚子裏,一杯又一杯,連續不斷。

酒入愁腸愁更愁。這話倒還真是對極了。

王游之聽了半響也沒聽出王恒之要說什麽,最後只能看著王恒之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,不一會兒就喝醉了。要王游之說:大哥今日如此古怪,還真是醉了的好。反正自家大哥一醉也不發酒瘋,就只會睡。

王游之嘆了口氣,任勞任怨的扶起對面這個醉暈暈的人,直接乘了馬車回家。偏王游之今日太倒黴,正好撞上王老爺在家。

王老爺看了看醉暈暈的長子和忐忑的次子,心中已是不悅,不由眉頭倒豎,狠狠地瞪了王游之一眼:“難得的休沐日,不叫你大哥在家好好歇著,怎的就拉他出去喝酒了?還灌了這麽多酒?真真是半點也不懂事。”

王游之忍不住道:“不是我灌的,大哥自己喝的。”

“閉嘴!”王老爺冷冷看了他一眼,又轉頭吩咐小廝把王恒之送去謝晚春那兒,然後才開口道,“你跟我來,成日裏胡鬧,今日既是碰見了,正好考一考你的功課如何了。”

王游之真覺得今日禍從天降,磨著牙忍了忍,跟在王老爺身後進了書房。

而另一頭,謝晚春則是從小廝手裏接回了一個醉暈暈的王恒之。她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,可手上卻是半點也不客氣的在王恒之腰上擰了一擰,要不是那張臉太好看,她真想直接往對方臉上打一頓出氣。

碧珠與瓊枝也是第一回見到醉的這般厲害的王恒之——上回從陳先生那裏回來的時候,王恒之雖是酒勁上來十分困倦,可到底還是清醒的呢,那裏似今日這般暈沈沈的。

碧珠與謝晚春一起扶著王恒之去了床榻上,褪了外衣與鞋襪,蓋上被子,瓊枝則是忙去打了一盆熱水來,絞了帕子遞給謝晚春。

謝晚春一面吩咐兩個丫頭去端碗醒酒湯來,一面拿著帕子給王恒之擦了擦臉。從光潔的前額到眉骨、再到挺直的鼻尖、玉石一般白皙堅實的雙頰還有線條清晰的薄唇,謝晚春看著這麽一張清俊至極的面龐,忽然又有些生不出氣來了。

她忍不住捏了捏王恒之的鼻子,恨恨道:“你說你長那麽好看做什麽?”說著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,似是自語,“孩子真有這麽重要嗎?”

謝晚春看著榻上的王恒之,眼神之間顯出幾分覆雜來。

就在這時,外頭的門被敲了一下。

謝晚春立刻收斂好面上的神色,開口道:“進來吧。”

碧珠端著一個紅托盤,上頭是一碗剛剛燒好的醒酒湯,開口道:“這是廚下剛送來的醒酒湯,還熱著呢。”

“你放下就好,我來餵吧。”謝晚春隨意的點點頭,伸手從碧珠那兒接過湯,直接就叫人下去了。

可是,等她端著醒酒湯,重又轉頭去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王恒之時,忍不住暗暗的嘆氣:人都昏著,這要怎麽餵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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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晚春猶豫了一下,還是伸手在王恒之的頭後面墊了個比較高的引枕,這才動了動湯匙,給王恒之餵了半盞的醒酒湯。

這醒酒湯上頭灑了許多切得細細的青梅還有山楂糕的粉,還加了些甜甜糖桂花,裏頭則是雪梨片、百合片和糯米飯揉成的湯圓煮出來的糖水。雖是摻了些醋卻也並未太酸,反倒甜軟適中,極易入口,不僅能解酒,還有滋陰清熱的效果。

王恒之好歹還有些意思,倒是能配合著喝了幾口。

因著這湯燒得熱騰騰的,謝晚春給王恒之略餵了幾口,看著王恒之那被熱湯燙地通紅瑩潤的薄唇,她心裏頭不知怎的有些癢癢的,很想低頭咬一口嘗嘗滋味。

謝晚春這般口幹舌燥、心猿意馬的給王恒之餵了大半碗醒酒湯,方才把碗勺一同放到邊上的木案上。

因著屋裏無人,靜謐非常,故而瓷碗輕輕擱在木案上,發出極輕微的碰撞聲,謝晚春側頭看了看周遭,見著左右無人,王恒之又昏沈沈的,她便忍不住低下頭,輕輕的咬了咬那讓她覬覦許久的薄唇。

很軟、很暖,咬上去仿佛還有點韌性,大約是沾了一些醒酒湯的緣故,用舌尖輕輕沿著唇角淺淺舔過時候還能嘗到一些甜味。

謝晚春心頭不知怎的也軟了軟,閉上眼睛,烏黑濃密的眼睫不覺也跟著垂了下來,一根一根的,仿佛數也數不清......

就在此時,邊上燭臺上的燭芯忽而被燒得“劈啪”一聲,燭光跟著一晃,倒是驚得謝晚春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。

然後,她便正好對上了王恒之沈靜深邃猶如深海的目光——不知何時,他竟是已經醒了。他們貼的極近,不僅能看清瞳孔裏映著的人影,看見對方細長微卷的眼睫,甚至還能察覺到對方微微有些亂了的呼吸。

灼熱的鼻息吐在皮膚上,只覺得頰上仿佛也燒得厲害,肌膚一寸寸的熱起來。

謝晚春既有幾分羞惱又有幾分怨氣,很快便收斂了面上的神色,極輕的哼了一聲,最後還是問道:“你什麽時候醒的,怎麽都不吭一聲?”

王恒之垂下眼,輕聲道:“.......你吻我的時候。”那時候兩人的嘴都另有用處呢,自然不能吭聲。

謝晚春一下子頓住了,她再厚的臉皮也經不住這麽的折騰,她面上燒得很,好一會兒才咳嗽了一聲,頗為尷尬的轉開話題道:“你一貫很少飲酒,今日怎麽忽然就喝醉了?”

“晚春,”王恒之似是下定了決心,忽而出聲喚住了她,嘆了一口氣後便從床上靠坐起來,伸手握住謝晚春的手掌,十指收攏把她那雙素手握得緊緊的,語聲沈沈,“我仔細想過了——關於孩子這事,我們必須要好好的談一談。”

謝晚春現在一聽到“孩子”這兩個字就覺得頭疼,可她也知道這事不能躲,蹙了蹙眉,最後還是忍耐的表示同意:“你說。”

“晚春,你喜歡我嗎?”王恒之看著她,忽而開口問道。

謝晚春點了點頭:“當然。”她的目光十分坦率,就像是窗外折入的陽光一般的直接明白,令人信服。

王恒之頓了頓,緊接著又道:“那你愛我嗎?”

謝晚春靜了一瞬,仿佛終於明白了王恒之糾結的是什麽,她心頭不由得跟著軟了一軟,很快便笑起來。她對著王恒之眨了眨眼睛,頗有幾分俏皮的模樣,柔聲道:“之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?我愛你啊,恒之。”她說話時,語調尤其的柔軟,說到“愛”這個詞的時候,仿佛舌尖沾了蜜一般的,只那一個字也能叫人品出滿心的甜蜜。

王恒之眼睫微微一揚,擡起眼與謝晚春對視著,一雙猶如寒潭一般的黑眸微微融了一些,他點了點頭,開口道:“......那你可以告訴我,為什麽不想要孩子嗎?”那握著謝晚春的手微微用了點力氣,緊緊的握著,只是語聲仍舊是輕輕的,“晚春,孩子並非是一個人的事情。無論要還是不要,我們兩個人總也要說清楚才好。”

謝晚春神色一頓,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又給咽了回去,好一會兒她才道:“現在並不適合要孩子,蕭妃和蕭家私下與齊天樂合謀怕是另有所圖;周國宇文博野心勃勃,西南一地怕是要平生事端;更何況,我自己也不知何時會死......恒之,現在時候不對,孩子的事情我真的沒想好。”

王恒之沈默片刻,忽而伸手一攬,手臂虛虛的摟著謝晚春,語聲柔和:“我知道你說的都對,可晚春,這些都不是你不要孩子的原因......”倘若是因為時候不對的緣故,謝晚春就算不要孩子必也會先和王恒之說一聲。可她甚至直接連說都不說就服藥避孕,只能說她是下意識的不想要孩子,王恒之也正是因此而觸動疑心,懷疑她並非真的愛著自己。

王恒之不疾不徐,低頭垂眸看著謝晚春,墨色的眉睫在夕光的暈染下帶了點微微的金光,顯得尤其清俊。他神色雖是一貫的冷淡但語調已然是十分溫柔,“晚春,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?”

謝晚春深深的吸了口氣,她的指尖已在不知不覺間抓住了王恒之的衣襟,緊緊的抓著,仿佛溺水的人一定要抓著什麽才能覺得安心一樣。她靜靜的沈默了很久,好一會兒才開口道:“我沒辦法,我沒辦法的,恒之......”

她一面說著話,一面眨了眨眼睛看著王恒之,一雙明眸仿佛又波光一閃而過。與此同時,謝晚春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靠向王恒之的懷裏,仿佛只有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裏,她才能敞開心房,正視自己心上的那道傷疤。

王恒之並未說話,只是溫柔的抱著她,等著她把話說下去。

謝晚春閉了閉眼,把眼底的酸澀忍回去,然後又睜開,這才慢慢的把話說下去:“......是我,是我親手把父皇賜下的毒酒端給母後的。恒之,是我害了她,她至死都在詛咒我,恨我入骨.......”她喉中似是哽著什麽,令她的聲音都不由自主的跟著顫抖起來,“我很怕,很怕自己會重蹈覆轍——會變成我母後那樣的女人,會落到那樣的下場。我想,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個好母親的。”

王恒之低了頭,下顎抵在她柔軟的發頂上,伸出一只手輕輕的拂過她的烏黑猶如鴉羽的長發,指尖穿過絲絲縷縷的烏發,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頂,低聲道:“沒事的,那不是你的錯,不要記掛在心上。”先帝既已賜下毒酒,想來已下定決心,無論謝晚春會不會端過去,先皇後大約都得死。

謝晚春咬著唇,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,下唇蒼白的失去了血色。她極慢極慢的開口道:“先帝他是將毒酒和廢後詔書一起送來的,他讓我替母後選一樣。因為他恨母後辜負了他的真心,故意才用這些羞辱她——要麽帶著皇後的尊榮去死,要麽被廢後位幽靜一世。”

謝晚春閉上眼,她仿佛能看見昭明十三年,尚且年少的自己從先帝手裏接過那兩樣東西的時候的情形。

那是她此生永不能忘懷的噩夢,那一天的每一點、每一滴,她都記得清清楚楚,歷歷在目,日日夜夜、朝朝暮暮的折磨著她。

那是昭明十三年的初夏,正午的陽光極熱,窗外的綠枝已然青翠欲滴,一眼望去皆是猶如翡翠一般的碧色,再遠一些還能看到開滿了紅蓮白荷的太液池.......窗外的知了並不知道什麽是“天子之怒,伏屍百萬,流血千裏”,仍舊無知無覺的叫著。

那時候,謝池春和先皇後已然被關在寢殿裏將近半年多,她身上還穿著去歲制好、已然有些短小的衣衫:是一件極單薄的綠衣和顏色鮮妍的黃裙,已然盡去珠飾,看上去簡陋至極,令她甚至有些羞於見人。

可那個曾經對她千嬌百寵,視她入掌上明珠的先皇帝卻是無動於衷,他目光冷冷,語調裏甚至還帶著一種惡意以及譏諷,猶如一柄鋒利之極的刀,一刀刀剮在心口最軟的地方:“讓你母後選一樣吧,池春——朕、林氏、還有你們姐弟,總也要有個結果才好。”

“倘若她肯認錯並且服下那被毒酒,看在夫妻之情上,朕願盡去前嫌,讓她已皇後之禮下葬。倘若她依舊不肯認錯,那就讓她把朕給她的皇後之位還回來——只要朕在一日,她和你們姐弟三人,都休想再出此殿門一步。”

謝池春手裏抱著那道廢後詔書還有那一壺毒酒,只覺得手臂都在發抖,重得她連動也動不了。她的眼底甚至幹的連眼淚都流不出來,只能紅著眼睛看著她曾經視若高山的父皇,一動不動的看著。

先皇帝卻沒有半絲的動搖,他甚至不願再此地等待片刻,直接把東西留下、把話說完便擡步離開了。

謝池春抱著那兩樣東西就像是抱著兩柄染血的刀刃,她面色不動可心裏清楚得很:從頭到尾,她的父皇看似寬容的留下兩條路,可真正能走通的只有一條路——那就是死路。

她的父皇是男人、是大熙的皇帝,一言決人生死、一念定人榮華,因此他有著遠比常人更高的自尊心,所以他永遠也無法輕易的寬容亦或是放下,他真正要的東西很簡單,那就是皇後痛悔認錯、服下毒酒;倘若選了廢後詔書,廢後之後怕也躲不過這杯毒酒——否則,皇帝又何必猶豫許久,親自帶了這些東西跑來一趟?

坤元宮裏的宮人早已調走了,安靜非常,謝池春獨自走在廊下,一個腳步一點聲響,就像是她心頭的一點一根又一根紮下去的針,密密麻麻的紮下去,疼的近乎麻木。雖是夏日,可那麽短短一段路,竟是走得她滿背的冷汗,腿軟的甚至有些發顫。

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抱了回去,獨自在自己的房裏想了很久很久,直到日落西山,窗欞一處被照得鮮紅似血,她才緩緩然的回過神,起身去小廚房,親自給先皇後做了一頓極簡單的晚膳:一碗湯面,上面加了些燙過的青菜和金黃色的煎蛋。連同那一壺先皇帝送來的毒酒一起端了過去。

因著坤元宮裏沒有伺候之人,故而許多事都是謝池春來做,不過短短幾日罷了,她的雙掌已然能看見薄薄的繭子。

林氏倒是一貫的在小佛堂裏念佛經,她念了一早上加一下午的佛經,堂中香爐裏的香灰氣味都還未散去,味道刺鼻。滿堂的浮塵被夕光一照,就像是淩空灑下的金粉一樣,金燦燦的,在半空中徜徉出一條金色的河流來。

林氏擱下手裏頭拿著的經書,這才起身坐在木案一邊,懶懶的擡手端了湯碗,不緊不慢吃著謝池春端來的那碗面。

謝池春則坐在木案的另一頭,親眼看著林氏吃面,就像是看著她最後一面。

林氏只吃了一半便有些吃不下了,這才擡眼看了看桌頭的那壺酒。

謝池春慢慢的擡起手,倒了杯酒遞過去。

林氏這才滿意了些,她一面喝著酒,一面拿眼看人,似有幾分醉意,眉心一蹙,語聲跟著輕了下去:“午間的時候,你父皇來過了?”說來也是可笑,林氏一輩子玩弄人心卻還是將愛情看得太重、將人心看得太輕——她總是心存希望,以為自己會是特別的,以為自己和皇帝的愛情是最特別的,以為皇帝為她讓步妥協。

謝池春卻沒辦法把皇帝的決定和話說出口。她就那樣定定的坐在原地,一動也不動,只聽到自己那猶如玉碎一般清脆的聲音慢慢的響了起來,就像是從劍鞘裏抽出的寶劍一般冰冷刺骨,見血封喉:“母後常讀佛經,難道不知道有一句話是‘愛欲榮華,不可常保,皆當別離,無可樂者’。你這一生不肯有一點委屈,所有的錯處皆是旁人的,只有你一人最是無辜。”

她頓了頓,慢慢道,她字字誅心:“可是,如今這樣的日子,真是母後想要的?何苦到了現在,還要苦苦熬著?”

林氏面色一變,目光銳利的看著自己的女兒,一字一句的道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謝池春只能強撐著把話說下去:“母後以為是什麽意思,那便是什麽意思。”

不過片刻之間,林氏已然明白了謝池春的話中之意,她垂頭看了看手中的那杯酒,面色徹底的變了。忽然,她就像是被燙到了手,動作迅速的丟下手裏的酒杯,一雙黑眸緊緊的盯著自己的女兒,唇邊已有刀片一般刻薄的冷笑,眼裏一時滿滿的恨色:“好!好!好!這就是我養出來的好女兒,你怕是也嫌棄起了我這個拖你後腿的母後了吧?恨不得甩掉我嫁去西南,恨不得拿我的命去討好你父皇?!我竟是養出了你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女兒!”

謝池春垂下眼,雙手絞在一起,一言不發的坐著。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、能說什麽,哪怕她再恨林氏,在她心底最深處仍舊記得當初將她摟在懷裏細聲哄著她的母後,總是不忍打破林氏最後的夢和癡念,不忍告訴她這杯酒是皇帝送來的,不忍告訴她要她性命的乃是她此生摯愛之人。

殿內安靜了很久,謝池春只能聽到林氏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聲。

忽而,林氏的呼吸聲漸漸平息,她緩緩開口道:“你知道我早上念的佛經講了什麽嗎?‘提行惡眾生,業感如是。業力甚大,能敵須彌,能深巨海,能障聖道。是故眾生,莫輕小惡,以為無罪。死後有報,纖毫受之’。”林氏冷笑了一聲,語聲聽上去甚至有幾分溫柔,可那內容卻是惡毒之極,“死後有報,纖毫受之。池春,我等著看你死,看你的報應。”

是啊,親手弒母,這又是何等的罪過?又該是何等的報應?

謝池春只覺得眼睛好似被針紮了一般的刺痛,她咬著牙忍住自己的眼淚,徐徐的開口道:“我自然有我的報應,可母後的報應呢......”

還未等謝池春說完話,林氏已然怒火熊熊,她白皙猶如美玉的雙手用力拂過桌案,手背上青筋凸起,直接就把桌頭的湯碗、酒杯、酒壺一起掀翻了,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;“你給我滾,馬上滾!”

謝池春聞聲起來,轉身就走了,她眼裏已然盈滿了淚水,步履匆匆,甚至不敢再回頭多自己的母後看一眼,就那樣急匆匆的離開了。

如今想來,先皇後林氏大概也就是那個時候,趁著自己最後一點時間留下了什麽東西給兒子或是親信,這才在最後引得姐弟相殘。

............

謝晚春靠在王恒之的懷裏,一面回憶一面慢慢的把當年的那件事情一點一點的說出來。王恒之只能一下又一下的吻著她,細碎的親吻一點一點的落下來,溫暖著她冰涼的肌膚。

王恒之一直耐心的等到她說完,這才吻了吻她的眉心,輕輕的道:“這並不是你的錯。”倘若謝池春當初不把毒酒端過去,想來廢後賜死的旨意頃刻就會被送去坤元宮,先皇後大約會死得更加可憐。

謝晚春並不願在此事上多言,沈默片刻方才道:“所以,我一直沒打算要孩子。我說真的,我大概一輩子也做成不了一個好母親的。”

“沒事,”王恒之低下頭,輕輕的吻了吻她的發頂,語聲溫柔至極,“那我們就不要孩子。”

謝晚春聞言一怔,簡直不敢相信這事居然就這麽簡單,她不由得擡頭去看王恒之,打量著他的面色辨認他是否說謊。

王恒之一直看入她的眼底,甚至帶了幾分溫柔的意味:“你不喜歡的,不想要的,只要你說出來,那我們就不要......”他抱著謝晚春,就像是抱著稀世的珍寶,長長的嘆息道,“晚春,我愛你,完完整整的你。”

世間從未有過完美無缺的人,哪怕是謝池春那樣的風光無限,也曾經走過刀山與火海方才脫胎換骨。也正是她所經歷的過的那一切,方才成就了那個令王恒之一見鐘情的她。所以,他愛她,不該只是她表面的美貌又或是所謂的聰慧貼心,還應該有她心頭那些看上去顯得醜陋的舊傷、她所經歷過的那些不為人知的痛苦以及煎熬——美麗的、醜陋的、善良的、自私的......那些都是他所愛的那個人,只有全部接受,那才是完完整整的愛人。

謝晚春若有所動,眼裏竟是酸酸的。她擡頭看著王恒之,仔仔細細的看著,許久都不出聲,忽而又有些煞風情的開口問道:“那,齊天樂和宋天河呢?“

王恒之低頭吻了吻她那張總是討人厭的紅唇,語聲仍舊是沈靜的:“雖然每次一想起來就免不了要吃醋,總是要氣惱,可我也很清楚:齊天樂陪著你一同長大,宋天河教會你許多東西,沒有他們或許也沒有我所愛的你。”

謝晚春那顆被回憶凍得冷冰冰的心仿佛也正被他溫柔的吻著,就像是被澆了一勺熱蜂蜜又或者是被泡在熱水裏一樣的溫暖、舒服,整顆心都盈滿了無法言說的歡喜之情。她用力抱住王恒之的腰,仰起頭加深了那個吻,唇齒交觸之時,甜蜜至極。

好一會兒,直到快喘不過氣了,謝晚春才結束了這個吻,心滿意足的把頭靠在王恒之的胸膛口,雙手仍舊摟著他的腰部,聽著那沈穩有力的心跳聲,忽而十分安心、十分滿足,渾身都是輕飄飄的、第一次毫無半點的負累感。她就這樣閉著眼,默默的享受了片刻這樣充滿甜蜜的靜謐時光,許久方才像是想起什麽一般開口道:“......那個,還有件事,我要告訴你。”

王恒之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然被謝晚春鍛煉得十分堅強。他深吸了口氣,輕聲道:“什麽事?”

謝晚春柔嫩白皙的臉蛋就貼在王恒之的心口處,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,紅唇微微一揚:“昨晚上你跑去書房,我氣得狠了,然後就忘記吃藥了......”她說到這裏,像是被王恒之加快的心跳聲逗得笑起來,擡起那雙笑盈盈的雙眸看著王恒之,手指尖在他心口處畫了幾個圈圈,慢條斯理的把話說下去,“所以,如果這次有了的話,那就算是你運氣好。”

王恒之都快以為自己幻聽了,他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著謝晚春,那張清俊的面龐上的神色幾乎凝固了,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看著謝晚春,頗有些怔怔的反問道:“你不是,不是不想要孩子嗎?”

“可是你想啊,”謝晚春斟酌著詞句,慢慢的解釋道,“我覺得既然我這麽愛你,還是該給你個機會。”反正又不一定會一次就懷上,而且既然王恒之都說得這麽感人了,她也不能總是一直都縮在自己的“龜殼”裏頭不出來。

王恒之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了些,恨不能直接把她塞到自己心裏頭才好。他忍了忍,最後還是抿著唇輕聲道:“謝謝你,晚春。”

謝謝你願意為我改變。

“恩,也謝謝你。”謝晚春把頭靠在他的肩頭,下顎就抵在他的肩窩處,好一會兒才應了一句。

謝謝你這樣愛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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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有這麽一番對話,兩人夜間難免又甜蜜了一回。

等擦洗過了,王恒之抱著謝晚春躺回床上,他甚是周道的拉上被子,伸手捏了捏謝晚春的耳垂,笑著道:“好了,睡吧......”他的語調極是溫和輕柔,就像是映著瑩白月光的清泉水淌過山間白石,一點一點的淌過,可以洗去心頭的疲憊與倦怠。

謝晚春伸手摟住他的胳膊,眨了眨眼睛,那雙極亮的眸子就像是兩丸黑水銀浸在白水銀裏,黑亮亮的,看人時能把鐵石做的心腸都看軟了。她只是這樣笑看著王恒之,笑容裏帶了幾分揶揄,卻又並不說話。

王恒之被她看得耳尖微紅,另一只手卻忍不住從被子底下探去,輕輕的覆在謝晚春平坦的小腹上,情不自禁的壓低了聲音與她道:“你說,這裏會不會已經有孩子在等著了?”

他垂下眼,認真地看著謝晚春,目中似是期盼又或者歡喜,就像是暗夜的星辰一樣的明亮灼人。

謝晚春只覺得面上燒得厲害,忍不住眨了眨眼睛,小聲道:“你就這麽喜歡孩子?”

“因為,這是我們的孩子啊。”王恒之跟著躺了下來,側頭看著她,濃密墨黑的眉睫看上去一根一根的,清楚的很,那清俊的面容上自然而然的帶了一絲的向往,“如果是個女孩,或許會和你一樣呢......”

話還未說完,邊上的謝晚春已然有幾分羞赧,她雙頰微微暈紅,不由自主的伸手把王恒之的嘴給掩上了,雖是咬著唇卻也仍舊是漏出一點兒的笑影子來。她慢慢的把自己的身子往王恒之的懷裏靠了靠,似乎是嘆了口氣,語聲輕輕的:“恒之,你一定會是個好父親的......”

王恒之用那空著的手摟住她的腰,將她虛虛的摟在自己的懷裏,聲調亦是跟著緩了緩:“你也會是個好母親,相信我,晚春。”他頓了頓,垂下頭,感覺到懷中的人似是不覺得往他的懷裏鉆了鉆,他靠近心口的位置上仿佛沾了點溫熱的液體,濕漉漉的——就像是夜裏風涼時候花蕊中落下的夜露一般。

胸膛裏的心臟仿佛也被那點溫熱的液體給燙到了,一整顆心都滿溢著無法言說的覆雜感覺。王恒之猶豫著抿了抿唇,到底沒再說什麽,他伸手輕輕的撫了撫謝晚春那一頭有如鴉羽一般的烏發,有一下沒一下的,一直等到懷中的人呼吸平穩,沈沈的睡過去,這才能安心的閉上眼睛。

窗外月光透過碧色的窗紗,猶如水銀一般覆在房間的地面上,落在他們的枕間,將他們交纏在一起的烏發照得微微泛白,猶如他們早已交纏在一起的命運一般。

“結發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。歡娛在今夕,嬿婉及良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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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著王恒之,謝晚春對於孩子的到來倒也不是特別反感,只是沒有王恒之那麽熱烈的期盼罷了。等到四月十五日的時候,她一貫準時的月事居然真的沒來,王恒之喜得不行,忍不住道:“要不然叫太醫來瞧瞧吧,說不得真是有了呢。”

謝晚春既有幾分猶疑又有幾分驚詫:“不至於吧......”哪有一兩次就能懷上的?她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道,“再等等吧,如今一個月都還沒到,再等等吧?如果下個月的月事仍舊沒來,倒是可以請太醫看看。”

王恒之雖是滿心的期待,可以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對謝晚春逼迫太過,故而也只是點了點頭,溫聲安慰她道:“那就等到下月再說。”

謝晚春稍稍松了口氣,這才放松了些。

只是無論是王恒之還是謝晚春都沒想到:竟是宮裏的皇後王望舒先傳了喜訊。

算一算日子,大概是三月裏皇帝因著愧疚常留坤元宮,這才有的孩子,一月有餘了。雖說無論是王望舒本人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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